室友學妹名字叫賴蕓,聽到微禾的問題攤攤手：“其實很多時候，我們人力招人的標準都是招人部門的領導定的，我們只是工具人而已。”

微禾想了想幹練話少的楊經理,再想想活潑辦事不牢靠的新人,所以是楊經理那天昏頭了？

賴蕓問：“怎麽？你們部門要招人？”

微禾想到她和薛穎都是新入職大學生，前期可能一起培訓認識,搖搖頭笑說：“沒，就是好奇。”

賴蕓就不再放心上，跳過了這個話題。

微禾幾天後就想通了,把薛穎當成普通的同事看待後她心裏就沒那麽難受了。如楚楚所說，她只要盯著人及時完成任務,不要讓自己被牽連,薛穎會不會成長，能不能變得更優秀,和她沒有關系。

想通了,就輕松了。但是心裏也多了一些感慨。

現實經歷總能讓你越來越明白前人的那些話，以前她覺得同事們平日裏嘻嘻哈哈,一遇到事就誰都不認精致利己,但原來，這樣的態度在這裏可能才是最合適的，哪怕真心相待也要時刻保持清醒，如果把情感放在了首位，可能你吃虧退讓、承擔工作、一片好心,最後領導看不見你的功勞還會承擔責任。

微禾把新人當成自己的工作，不再給她太多自由，不再花大量時間給她開小竈，只盯著她及時完成最基本的工作內容,甚至很多公式她都直接設置好，不需要薛穎去學習，只要傻瓜式導入數據就可以，薛穎終於不再出狀況。

微禾的態度從新人問“為什麽”她詳細解答，前因後果解釋得清清楚楚，到直接說“你先不用管，這麽做就行。”

靜下來時會嘆息自己的變化，但擡頭看到電腦上大量的工作，這種感嘆馬上就消失無蹤。誰也不能為誰負責，她不過是個入職兩年的基層小員工，還能為一個比自己小兩歲的成年人負責嗎？當年她也是這麽過來的，楊經理講解一遍自己回來再三覆習，舉一反三不斷吸收新知識，然後越來越熟練。重點在於新人自己，而不是老師，楊經理也不曾這麽手把手教她啊。

就這樣，兩個月以後，微禾把薛穎這個負擔甩出去了。

楊經理在薛穎轉正的時候和微禾談起她，問微禾覺得薛穎怎麽樣。

微禾說得委婉但不遮掩：“學習能力不是很強，不知道是不是瑣碎的事情太多，我看她對於新學的東西接受得挺慢的，也沒有很大的主動性，然後整體工作上條理性不夠強。”

楊經理一邊聽一邊點頭：“先讓她這麽做著吧。你這邊信息化立項怎麽樣了？”

微禾看出來，楊經理應該也發現薛穎的一些問題了，但是他並不在意，因為說實話，這都是基礎崗位，做領導的不在意你笨不笨拙，只要你能及時準確地完成任務，聰明人下班早，笨拙的人做不完那就加班做，領導只看結果。

當然，薛穎也僅此而已了，上升的空間不會再多了。

微禾跟著轉了話題，開始匯報自己最近的立項進度以及遇到的問題。

楊經理問得很仔細，聽完微禾的匯報後還特意找了一個下午，叫上微禾上IT部門和他們去開會。

原來微禾提出的一些設想，IT一直推脫不行、做不到、做不了，楊經理筆記本一夾，帶著微禾一上去，對於IT提出的難點訴苦非常淡定地說：“那不行，這個必須得有，你們再想想辦法，哎，上個月不是成本那邊新做了一個系統嗎？這塊他們也有啊。”

IT項目經理：“啊，他們這個啊，他們這個太覆雜了。”

微禾精神來了，什麽？你不是說完全不可行嗎？原來已經有人做出來了，忽悠我？

楊經理微笑：“覆雜沒關系，於總上次還說他們做得不錯，我們也可以借鑒一下，當然如果你們能做出比他們更好的那就再好不過。”然後滑動鼠標，“下一個難點是什麽？”

IT項目經理：“……下一個啊……”

微禾心底暗笑，什麽叫一力降十會，領導上馬，比他們普通員工磨破嘴皮子都好使。

會議結束後，微禾忍不住爬了一句馬屁：“還是得領導出馬，一樣的話，我說了他們也只會不停推脫。”

楊經理看她一眼：“你底氣足一點，脾氣軟綿綿的沒人聽你說話。”

微禾捧著筆記本杵杵下巴：“哦——”

她也是看出來了，這公司吧，就看誰嗓門大誰能吵，越強勢的人越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楊經理走了幾步又說：“和你剛進公司比，進步很大。”

微禾笑開。

項目正在關鍵時候，楊經理也非常關心，很多微禾需要花大力氣的事情，他有空就幫她一起出面解決了，微禾心裏很是感激。

系統第一階段上線時，立項的獎金跟著下劃，微禾問楊經理，要不要給其他幫忙的同事分一點，楊經理揮揮手：“不用，都給你。”

第二天，獎勵分發的通知就下發了，獎金的確只給微禾一人。

第一次拿到工資以外的獎金，微禾挺開心的，正想著要不要請楚楚以及之前在項目裏幫過忙的同事吃個飯，許姐說了一個讓所有人發蒙的消息。

“楊經理要走了。”

“啊？”

“什麽？”

“為什麽？”

許姐說：“小家電那邊財務總監空缺，楊經理競聘上了，通知很快就會發了。”

微禾一下子低落下來，她很喜歡既是領導又是老師的楊經理，他是親手把微禾招進來，一路帶著她成長到今天的人，突然要離開了，心裏空落落的。

辦公室其他人也跟著心思浮動，和微禾情感上的失落不同，大家更擔心新來的領導會是誰。

調動發生得非常快，楊經理升職的通知下發後三天，新來的經理也定下了，年紀比楊經理大很多，已經中年，據許大叔他們說法，在公司二十年都有了，是和他們一個時期的老員工。所以許大叔很是高興。

楊經理與新來的陳經理交接了一個月，一個月後，他請整個核算科吃了一餐散夥飯。

微禾很真誠地敬了楊經理一杯酒，感謝他這兩年的照顧。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散夥飯後，微禾幾乎很少再見到楊經理，偶爾上班在電梯偶遇，再後來似乎偶遇都很少了。

陳經理走馬上任，剛來到部門話很少，似乎和楊經理差不多。大家見他脾氣挺好放下心，又有許大叔佐證說他心特別軟，一點都不強勢，更加安心了。

部門裏有個主辦會計剛產假回來，家裏的孩子上醫院、打針她都會請假，又有一個開票員男生新房裝修，時不時請假搞裝修事宜。

陳經理都同意了，並沒有說什麽。

就這麽過了一個月，陳經理召集大家開會，對部門的現狀提出幾點看法。

一，請假頻繁，以後盡量把個人事情安排在周末去做；二，許多人到點就下班，希望大家梳理一下自己的工作，量化每項工作的時間，他要看看每個人工作的飽和度；三，以後每天在部門群發當日工作總結，多次不發的半年度考評酌情扣分。

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頭一口老血噴出來。

孩子打針能挑周末嗎？周六都要上班，周末就一天休息，哪有時間承受那麽多事情！何況公司可是周日都會工作群圈人哦，呵呵。

到點下班這件事就更可笑了，除了許大叔這種老員工，其他人都至少八點起步，如果陳經理針對的是許大叔這些人，微禾拍手叫好，但是量化工作這種事情，顯然不是針對個別人，工作怎麽量化啊？我一天接十個分部的電話和他們扯皮，我能量化嗎？還是我能不接電話？

最後，公司每個月都要求寫工作總結已經夠夠了，現在每天都要寫，忙都忙死了，能不能別搞這些，讓我簡簡單單只幹活？

微禾是面無表情走出會議室的。

一直說陳經理好話的許大叔都黑了臉，嘴裏嘀嘀咕咕說著抱怨的話。

新官上任三把火。

所有人腦子裏都是這句話。

這場會議之後，部門裏一時之間沒人再敢請假，微禾感冒了都沒有去看醫生，沒時間去買藥，熬到周末才去了一趟醫院。

在此之前，許姐聽著微禾咳嗽，搖頭嘆息：“以後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

新領導這把火燒得很是有震懾力。

楚楚直接厭惡陳經理了，說話不留餘地：“怪不得比楊經理大了十幾歲還在這個位置上死幹，這種人也就形式主義，以為人人坐在座位上就是努力幹活了？楊經理在的時候，大家經常請假也沒見事情沒做好！”

微禾說：“這位的風格和楊經理完全不同，要做好心理準備了。”

楚楚煩躁地直撇嘴：“大不了辭職不幹了！”

微禾就發現，同樣是奴役員工加班加點地幹活，不同的領導就會有不同的效果。楊經理就是那種有領導力有領導者魅力的人，他能團結有價值的員工跟著他一起拼而且毫無怨言。而現在這位陳經理，剛一來就失去了所有人心。

看穿了辦公室氛圍，也沒了楊經理的影響，微禾身上的幹勁慢慢消逝。陳經理是個保守的人，他很少像楊經理那樣一天一個創新，微禾開始吃老本，工作越來越熟練，效率越來越高，下班越來越早，為了顯示自己在加班，經常到點出去吃晚飯，然後回來在辦公室玩手機。

明明日子過得輕松了，微禾對這份工作的在意程度卻越來越低。

與此同時，剛入職不久的學妹賴蕓也開始抱怨。

“以前看書裏說資本家是剝削階級我沒感覺，現在才知道，真的是血淋淋的剝削！”賴蕓在人力部門，遭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微禾好奇地問：“你被剝削了？”

賴蕓抱著枕頭坐在床上看過來：“你每天加班這麽晚沒有被剝削嗎？我周末還要面試招人不是剝削嗎？更惡心的是，勞動法對這個公司來說都是虛設！”

微禾被她精準紮心：“你這個人力都這樣抱怨，上周你們老大不是還說不鼓勵加班，要再次降低我們加班條的次數嗎？”所謂的不鼓勵加班就是不鼓勵你們加班打加班條。

賴蕓說：“是啊，因為之前一個員工離職，加班調休加上年休一氣休了半個月，被大領導知道了就說這個制度有問題。”

微禾氣：“這不本就是我們該休的？”

賴蕓呵呵：“他們眼裏只有你該做的沒有你該休的。”她又說，“這周有個員工被辭退了。”

微禾知道又有什麽故事發生了吧，放下手機聽她講。

“公司不是有淘汰制度嗎？每個部門半年度、年度考評都必須有一定比例是不合格的人員，那個部門的領導不想打擊看重的員工，就連續兩次把不合格考評給了一個最基礎的崗位，但是沒找她談話，員工被通知辭退的時候才知道這次又是不合格，就吵起來了，上周終於同意離職但要求賠償N+1薪酬，人力怎麽可能賠償？”賴蕓身子前傾，滿臉鄙夷，“我們領導派人威脅恐嚇都用上了，反正就逼著人‘主動辭職’，差點沒叫保安把人趕走。”

微禾：“去勞動部門告啊！”

賴蕓：“我們公司有法務，反正領導說了沒事。”她一拍枕頭，“我真是惡心他說這話時高高在上的嘴臉！”

微禾說不出話了，法律上的事情她也一知半解，員工在公司的時候都是沒有防備心的，可是公司卻早就制定了周全的制度預防風險。

從這天起，賴蕓開始發奮看書刷題，她不想在這個公司呆了，想要考公務員。

賴蕓是個特別有自制力的人，她下了決定以後就雷打不動一天看三個小時書，一直看到晚上11點半，然後洗漱睡覺。

微禾心裏的失望也逐漸累積，開始專心覆習註會。她不能像原主那樣，明明心生離職的念頭，卻被溫水煮青蛙，直到有朝一日，忍無可忍辭職，卻沒有過硬的東西在手，找工作都沒有底氣。

微禾和賴蕓兩個人互相監督，每天在宿舍挑燈夜讀，另一個北方姐姐則搬走了，她通過關系找到了一間單人宿舍。

下半年，陳經理上崗四個月，他找微禾談了一次話，想給她調動崗位。

當初楊經理把微禾調到這個崗位的時候是打算下一步提拔她至少做主管的，如今陳經理則讓微禾去接王姐的工作，王姐升任應收管理主管，而微禾的崗位交給薛穎來做。

早就聽說王姐、許大叔、許姐和陳經理很熟，今天看到這個結果微禾並不意外，倒是陳經理會看上什麽都不會的薛穎，不得不讓她感嘆薛穎的本事。她心生去意，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備考註會上，對於換崗位，雖然更加失望，但也僅此而已。

這次交接，她對薛穎更加沒有了早期的那份心，公事公辦，事事留痕，不挖坑，也絕不給自己留下隱患，交接完就去接王姐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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